山里的蘑菇
俺家在小兴安岭脚下，采蘑菇近乎成了一种习俗。尤其在秋天，真的像赶集一样热闹，采山的大多是山民，有附近的，有山边的，有山外的，更有远道而来的游客与商贩，有男人有女人，大家操着不同的口音，赶来分享这场大自然的盛宴……… 一场秋雨一场寒，一茬蘑菇一茬霜。盛夏连绵的酷暑熬过去，带着凉意的秋雨来了，雨在山里来的远，走的也远，来的近，走的也近，山里的蘑菇生长着，生长在也无风雨也无晴之间。这一疙瘩，那一片的，草根下，树梢上，溪水边，山坡前，蘑菇简直无处不在，无时不生，只要有雨水，它们就能探出小脑袋，张望透过林子的阳光，偷看星星，人的眼睛。山里的蘑菇是一个个绿色的家族，一个个野生的部落，似乎它们天生就有它们的领地，而且以游牧部落的方式，逗引着人穿越湿漉漉的雾而来，满载着竹篓背筐，疲惫而去。山林赋予了蘑菇以童话般的神奇，采蘑菇的小姑娘成了故事里的精灵。是啊，蘑菇在孩子那无须费尽猜疑，仿佛成圈儿生的、成趟儿长的、扎堆长的蘑菇，事先就是给孩子们准备好的。或许，当蘑菇做梦的时候，松鼠调皮地引来了孩子；或许，当钻山的孩子靠在桦树旁打盹的时候，鸟儿好像在提醒——别跑单帮呀，小朋友！早点回家，别迷了山。 是啊，山是绿的，大山是绿的，森林是绿的，绿色的山产品像森林清爽，森林里的蘑菇是清新的雨水，是干净的草木，蘑菇呼吸着大山最纯的气息，叫人们的胃口望而生津，难怪只要人的身子进了山，就不想出来，想越走越远，走进原始森林，那没有忧愁与烦恼，那没有尔虞我诈，这可能就是山的性格、山里蘑菇的性格。山林里的蘑菇，没有不忠，没有讥笑，与世无争，它们只默默地生，默默地矮小，默默地被人拿去，默默地宁愿被人们采光，它们会再生。它们渺小而执着，天然而野生，蘑菇二字的真谛果真这样么？那些采蘑菇的人，披星戴月地赶山，有时候独来独往，为了寻觅如伞一样的小小的蘑菇，一路忙着走来，累得腰酸背痛，汗流浃背，等到站起松口气，才发现迷山了！可双手仍就忙个不停，心儿一个劲地往大山最深处跑。深山有仙，好蘑藏在最深处。走在山里，走的越远，采集到的风景越好。山重水复疑无路，你在林子就那么一转弯，偌大深山就在你的背后了。 犹抱琵琶半遮面！蘑菇的世界如童话般绚烂，如泥土般朴实。从身躯高大的杨树柞树桦树，到身材较低的榛柴棵灌木丛，乃至更矮小的埽条茬条与杂草里，从粗壮的树墩，到哪怕是一截很小的纤细的树枝，从新生的嫩芽到腐朽的落叶，蘑菇的身影随时都冒得出来，它们随遇而生，大自然造化了它们，它们孳生着大森林。它们附着在什么地方，就有什么样的名字，什么树下生出什么样的蘑菇，诸如，杨树蘑、柞树蘑、桦树蘑、榛柴蘑、埽条蘑、柳树蘑、松树蘑、榆树蘑、针蘑、草蘑等等，甚至更新鲜的字眼，从山民那都能讨教到的，什么黑蘑啦、什么鸡爪子啦、什么白蘑丁儿啦，一大堆土词方言，准叫你吃不消。 在乡下的庙会，看得到袋子里新采的蘑菇，食客会迅即聚拢来，疯抢一空。采蘑菇的人，兴高采烈地离去，吃蘑菇的人还会来等候。采蘑菇能上瘾，吃蘑菇同样能上瘾，当你面对那眼花缭乱蘑菇名字的时候，不得不啧啧于蘑菇炸酱的香味，不得不匝舌于蘑菇汤的鲜美，不得不折服于城里人馆子里所炮制出的红红绿绿的吃法。蘑菇能被山民肩背腰扛，随着木耳猴头百宝下山来，在城里的柜台占据一角。在工业社会迅速膨胀的今天，世界变得连烦人的虱子虮子都见不到了，吃的喝的无一不带有化肥农药和添加剂，绿色的天然的东东实在不多了。因而，山里的蘑菇走俏了，被封进包装袋，被贴上标签，无须登陆荧屏作广告，就能走到遥远的海外。 兴安岭的蘑菇，上有蓝天与流云，下有青草与碧水，山里的蘑菇好像有灵性，长了神奇的腿，满山跑，只要雨水一来，仅就一夜工夫，它们忽啦地长满你的眼睛，动一动手箩筐就能压弯你的腰背。如此多的蘑菇，生长在我林草丰美的故乡，先人们也流传下来句古老的熟语——“捡蘑菇”，而“采蘑菇”这个词儿近乎素然无味了，就似山里的老汉习惯于抽有劲的旱烟，而不屑于抽带着过滤嘴的香烟。故人具鸡黍，邀我至田家。是啊，朋友，如果你来山里做客，俺一定为你做一道土生土长的菜肴——小鸡炖蘑菇，抑或为天之涯海之角的你，打个邮包，送你一份带着冰凌花的蘑菇。听山里的老人说，最高最深的山里，有常年不化的冰雪，那长出的蘑菇成色最好。 一场太阳一场雨，蘑菇一次次疯长。一片树叶，一棵小草，一片蘑菇，它们没有焦虑与忧愁，没有喧哗与浮燥。不同颜色的蘑菇，还原生命的色调，青的如冷霜、绿的如豆沙、桔红的如月亮、雪白的如少女的皮肤，各种蘑菇静静的悠然着，超脱着，它们不为谁而死，也不为谁而生。林涛起伏，山风徐徐，虫儿唧唧，花香扑鼻，蘑菇的世界单调，生命的过程内敛。蘑菇的情怀，一如我用蘑菇换得学费的童年，天真永远无价。 今夜，我做了个好梦！梦着故乡的那道陡坡上，长出一片盛大的雪白的蘑菇，雪白的云朵一样攒动着，星空一样灿烂着绚丽着，一个老猎人用衣衫兜来一丛蘑菇，走向他的草棚，篝火正煮着烈酒………猎人微熏熏的醉了，他的胸脯上正飘着一缕缕白云………也许，他与他的蘑菇在听山风唱的歌谣呢。（作者：王泽生）
